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夫人在做甚么?”

    那侍女听见邓舍的声音,急忙转过身来,下拜行礼,答道:“回殿下,娘子正在室内,看娘家送来的礼物呢。”邓舍点了点头,说道:“且去通传,就说我闲来无事,过来看看她。”那侍女应了,却不就走,笑了一笑,说道:“殿下,好叫您得知。奴婢却不是楚娃,而是越娃呢。”

    邓舍一愣,说道:“是了。你是会弹琴的那个。”

    罗官奴从娘家带来的侍女,虽然只有越娃与楚娃两个,但是邓舍贵人多忘事,却又哪里会给她们太多的注意?一时记错,却也是有的。此时听越娃说话的口音,不似北人。她虽然说的是官话,但是却分明带有南方的音调,于是随口问道:“你是哪里人?”越娃答道:“奴婢家本嘉兴。”

    “嘉兴?那是江浙了。却怎么来到了益都?”

    “奴婢的家君曾入仕伪元,做过益都左右司的都事。后来,毛老爷光复益都,城破,家君虽已降,但是当时的形势太乱,乃没乱军中。奴婢的母亲远在嘉兴,奴婢在益都无人可依,所以卖身为奴。年前,殿下入益都,其后不久,罗老爷也来了。奴婢就被原来的主人送给了罗老爷。罗老爷仁慈,见奴婢使唤起来还算得力,便又将奴婢送给了娘子,因此,得以来入燕王府中。这却也是奴婢有福,竟有幸伺候殿下、娘子。”

    “如此说来,你的经历却是与李闺秀颇有相似。难怪弹得一手好琴。”

    越娃不知李闺秀是谁,也不敢问,只说道:“是,是。不敢当殿下的称赞,些许曲子,能入殿下之耳,不嫌有污清听,已是奴婢天大的福分。”

    邓舍哈哈一笑,与随从们说道:“你们且便在院外等我。若有前线军报来,即来叫我。”随从们答应了,自在院外相候。

    越娃前头引路,邓舍走入院中。自来到这个时代以来,他眼见的、听到的悲欢离合的故事实在太多了。若是放在从前,或许越娃的经历还能引起他的些许同情,但现如今,却是早就难以在其心中产生半点的涟漪了。

    越娃的相貌虽然普通,身段倒还是不错。

    她穿了条窄腰长裙,越显得蛮腰一握,在前边走着,虽称不上婀娜多姿,却也很是有些楚楚动人。更因其出身的关系,别有一番温丽端庄的味道。而这个温丽端庄,却又与她的奴婢打扮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反差。邓舍瞧了两眼,心中想道:“较之闺秀,虽不及其美,伶俐上却有胜之。”

    不过,他也就是想想。这个念头随即就消逝不见。他的后院中,佳丽多有。越娃虽有些大家闺秀的风范,但较之颜淑容却又是远远不如。而若但就容貌而言,胜过她的更不知凡几。所以,邓舍对她,实无半点想法。

    因是邓舍与罗官奴的新房所在,这处院落甚大。连传过两处过门,又走过挺长的一条游廊,方才来入正室。越娃先入内通传,稍顷,即出来,又屈膝跪拜,五体投地,恭顺非常地行了一礼,请邓舍入来。

    邓舍大步入内,拿眼一看,室内不止罗官奴一人。

    还有那个唤作楚娃的侍女,以及另外一个少女。诸女本来都正围在床边,看罗家送来给罗官奴的彩缎等物,此时见邓舍入来,皆纷纷转身,楚娃并及那个少女拜倒行礼,罗官奴则喜孜孜的,喜笑颜开迎接上前。

    邓舍瞟了床上一眼,又看了看楚娃与那个少女,笑与罗官奴说道:“娘子,有何喜事,如此开心?”

    罗官奴答道:“爹爹,你快来看。俺家给送来的物事,其中有好多都是奴奴也没见过呢!也不知爹爹是从哪里找来的。”叫邓舍是“爹爹”,叫罗李郎也是“爹爹”。虽然说邓舍听她这样的称呼早已习惯,这会儿却也不免好笑。他笑道:“你今既嫁给了我,作了燕王妃。你父亲当然要寻些稀罕的物事,来给你壮壮脸面。免得别人传出,你娘家不够大方。”

    走到床边,随手拿起两匹缎子,迎着窗外的日光瞧了一瞧。他对这东西也不是太懂,用手揉了一揉,说道:“不错,甚是光滑。也够轻软。”

    “爹爹你说,奴奴的爹爹给奴奴送来这么多,都能铺满一大床,这得值多少钱呀?还不只这些,还有那些、那些、那些。”罗官奴拉住邓舍,绕着室内转了圈,一一给他指点。邓舍这才现,到处都是堆放的礼箱。

    先前,他虽是亲自去迎接了罗家送礼之人,但是对礼物的多少却并没在意,直接吩咐下人给罗官奴送来了。这时去看,罗李郎的手笔着实不小。

    要说起来,邓舍给罗家送去的聘礼其实不算太多,邓舍因此笑道:“你父亲这次可算是亏了本也。”罗官奴不依,嘟起小嘴,说道:“爹爹怎能如此说!这却是奴奴的爹爹疼奴奴哩。”邓舍哈哈大笑,蹲下身子,去摸罗官奴的小腹,说道:“阿奴,别动。来我听听动静。”

    罗官奴怀孕已有数月,小腹微显。

    她又羞又喜,忙站定了不动,袖了手放在肚子下边,把小腹挺起,任邓舍抚摸,说道:“今儿早上,奴奴好像觉得他踢了奴奴一脚呢。”邓舍一边听,一边笑道:“才几个月?就会踢人?踢人好啊,活泼好动,必是个小子!”说话间,没听见罗官奴腹内的动静,却听见身后有人动静。

    他转过头,见是那少女。依稀眼熟,想了起来,却是李阿关的女儿李宝口。

    见她上穿件翻领式的窄袖衣,配以丝裙,腰系绶带。伏在地上,袖口处露一双纤纤玉手;衣不及腰,显一抹莹白。额头上戴有玳瑁为冠,乌中插以象牙为梳。但见年岁虽小,身量已成。眉目如画,有出尘之姿。

    邓舍适才没有细看,此时细看,不由心中一动。

    这副穿戴,却是早先在海东的时候,李阿关也曾经穿过的。若再配上李宝口那极似其母的模样,分明就是另一个的李阿关。只不过若与李阿关相比,小了一号,少了些妇人的妩媚,但却也更多了点少女独有的稚嫩。

    李阿关为何不远千里把李宝口送来益都?对李阿关的心思,邓舍还是十分清楚的。他对此本来甚为不满。不过,实事求是地讲,他的不满却倒也并非是因李阿关的那点心思,邓舍虽然说不上荒淫无道,但是如今却也绝对称不上正人君子。他的不满,更多的而是因为李阿关的自拿主意。

    也许是本性,也许是出自对权力的谨慎,他不喜欢自作聪明的女人。争宠可以。但是却不能在得到他的同意之前,就擅自做主地把李宝口送来。这算甚么?先斩后奏?把他邓舍看作什么人了?任其摆布?太也放肆。

    也所以,因了对李阿关的不满,连带对李宝口,他也是很不待见。打量了李宝口几眼,邓舍说道:“你两个免礼吧。”李宝口正在懊悔。她刚才跪的时间久了,膝盖微麻,不小心歪了下身子,撞响了腰间的环佩。

    她装出害怕的样子,责骂自己,想道:“怎的恁不谨慎!明知这个坏人喜怒无常,还偏偏在他开心的时候打搅他。若是因此把他惹恼,挨顿板子没关系,若被他一怒之下,拉出去杀了。却又还怎能为爹爹报仇!”

    忽然想起罗官奴对邓舍的称呼,她暗中呸了声,忙改变对李敦儒的称呼,“却又还怎能为父亲报仇!”再一想,“不对,是阿奴叫这坏人爹爹,又不是俺叫这坏人爹爹。俺为何改口?这一改口,意思不就是在说,俺也叫这坏人爹爹了?呸!呸!”又改变称呼,“却又还怎能为爹爹报仇!”

    到底有罗官奴这样称呼邓舍在前,还是隐隐觉得不合适。却又倔强,不肯再改。她咬了咬牙,随着楚娃一起站起。

    “你咬牙作甚?”

    却是李宝口虽有复仇的大志,究竟涉世不深,城府太浅。邓舍不注意她的时候,可能无所谓;现在邓舍刚好正在看她,立刻就现了她无意间显露出来的表情。闻听邓舍此言,李宝口被唬了一跳,花容变色,假害怕顿时变成了真害怕,“扑通”一声,又跪倒在地,俯说道:“奴、奴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?”

    情急之下,李宝口慌不择言,说道:“奴家自小就好磨牙。娘平时对奴家便多有教训,说这样有失礼仪,不成体面。但是,奴、奴家确实是管不住。请殿下息怒,奴家愿领责罚。”话一出口,稍微轻松;解释过了,心神稍定,但是随即,她就又再度懊悔,“真是可恼!这俺好磨牙的事儿,便是阿奴也不知,却怎的一不留神,就说给这坏人听了?”

    又是恼、又是悔,更因少女的天性使然,又是羞,而且急。她不由俏脸通红。更因为不知道这解释能否让邓舍满意,伏在地上,只觉心中砰砰直跳,手上汗出,把头勾得越低了。竟是不敢抬头看邓舍一眼。

    有个词,“不怒而威”。邓舍乃是从战场上杀出来的,久握重权,他一冷脸,就连李和尚、郭从龙这样的悍将也无不都是大气不敢出一声,屈膝如羊。何况李宝口一个小小的少女?故此,方才邓舍虽然只是平常一问,李宝口却也是既怕又惊,脱口而出,就把女儿家的闺中秘事给说了出来。

    罗官奴怕邓舍生气,忙给好友说情,撒娇说道:“爹爹!小鸭又不是故意惹你生气。你何必与她计较呢?”

    “小鸭?”

    “爹爹不知道么?这是宝口的小名儿。”加个“丑”字,就是丑小鸭。这小名儿起的不错。邓舍不由一笑,与李宝口说道:“你起来吧。”

    待李宝口起身,见她面色时红时白,晓得必是受了惊吓,也不以为意,自接着与罗官奴说话。却不知,就因为罗官奴的求情,李宝口更是羞恼。磨牙叫邓舍知道了,如今更连小名儿也被他知道。情何以堪!情何以堪!

    门外脚步声响,越娃入来,说道:“殿下,院外的随从们说,前线有军报送来了。”邓舍看外边天色,才过去了没多久,怎么就又有军报送来?吩咐了李宝口与侍女们好生照顾罗官奴,他匆匆走出室外。

    穿游廊、经过门,原路走回,来到院门口。见随从之外,多了一人。千户打扮,容貌俊秀。邓舍却是认得,乃是柳三,不免奇怪,问道: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猛然间,猜到了一个可能,又惊又喜,道,“莫非?”

    柳三行了一个军礼,大声说道:“禀告殿下,我军大胜。已取济南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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